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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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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逢

又一年草長鶯飛,二月春寒料峭,沈清歡抱著嘻嘻坐在窗前,看著屋檐下隨風作響的風鈴,陷入了漫長的回憶。

記憶裏扶風院的檐角下也曾掛過這樣一串叮當作響的風鈴,每每到了起風的日子,便會帶來一串歡欣悅耳的鈴聲。

宋淮舟上職的日子,她常常坐在窗前看游記話本,安靜地等他回來。有時候秋葉和秋蘭還會搬個藤椅放在屋檐下,主仆三人或站或坐,吃著熱乎的糕點喝著噴香的花茶,聊著宅院裏的事,或是回憶侯府中的往昔。扶風院裏總是一片歡聲笑語。

遇到宋淮舟休沐的日子,天晴時他們常常閑庭信步賞花弄草,下雨時便躲在檐下聽雨聲。冬雨淒苦,春雨纏綿。雖然相聚的時日並不長,但那些曾經並不在意的事卻不知何時悄悄記在了心上。

“夫人……夫人……”織羅叫了好幾聲,沈清歡才從呆楞中回過神來。“怎麽了?”

織羅望著她失神的樣子,在心中默默嘆息片刻,才擡起頭說道:“夫人,廚房的張嬸子今日來告了假,她媳婦昨天夜裏生了個胖小子,家中無人照應,她要回家照看些時日。”

“我知道了,你讓她安心回去吧,照顧月子要緊。”沈清歡表情淡淡地點了點頭,隨後問道:“替代的人找好了嗎?”

“張嬸子說有個往日的姐妹,早先是在知府家中做過廚娘的,因著為人老實,受到排擠,就離了那兒,如今閑在家中,張嫂子一直跟奴婢誇讚她,說她一手廚藝十分了得,若是尋了她來,夫人和老爺必定是合意的。”織羅含著笑,將張嬸子跟她說的話一一告訴沈清歡。

“嗯,知道了。”沈清歡對這些事並不關心,她與穆時安的關系並非織羅以為的那樣,她不是這薔薇院的女主人,也不可能真的為穆時安操心內宅之事。

外頭守著那麽多的護院,她連這府門都出不去,又哪裏算得上是主人?穆時安對她再好,她也不過是關在籠子裏的雀鳥,除了這八角籠,哪兒都去不了。

“既然夫人沒有意見,那我就跟張嬸子說一聲,讓她那位姐妹今日來與夫人見一面?”見沈清歡沒有反對,織羅試探地問道。

“嗯。”沈清歡輕輕地應了下來,懷中的嘻嘻也不肯安分地坐著了,掙紮著要從她腿上下來。

“娘……嘻嘻……玩……”嘻嘻口齒不清的表達著自己要去玩的願望,沈清歡笑著將她放了下來,牽著她的手往屋外走去。

織羅看著她走遠的身影,暗暗吐舌,夫人真是怪極了,對所有人都冷淡的很,只有對著嘻嘻才會展露笑顏。

陪著嘻嘻在院子裏玩了大半個時辰,沈清歡掏出帕子仔細地為她擦拭掉額頭上的汗珠,自言自語道:“你這個丫頭,怎麽這麽貪玩,出了一身汗,等會兒著涼了可怎麽辦?”

嘻嘻只咯咯地笑著,伸手要沈清歡抱她。沈清歡將沾了汗的帕子塞進腰間,彎下腰將胖乎乎的嘻嘻抱在了懷中。

“娘,轉……轉……”嘻嘻摟著沈清歡的脖子,撒嬌地用小嘴蹭著沈清歡的臉頰。沈清歡卻苦惱地說道:“不行,娘轉不動。”

“轉轉……”曾經被穆時安抱著轉過圈的嘻嘻顯然已經不滿足只被抱著了,可她圓滾滾胖乎乎的身子越發沈了,沈清歡本就纖瘦,光是抱著就吃力,何況是要抱著她轉圈圈了。

被拒絕了的嘻嘻不高興地嘟起了嘴,就在沈清歡冥思苦想該如何哄她高興的時候,嘻嘻卻突然撲騰起來了,口中含糊地喊著:“爹爹……爹爹抱……轉轉……”

聞言沈清歡一滯,僵硬地轉過身來,就瞧見了一臉溫柔的穆時安緩緩走來的身影。見爹爹走近,嘻嘻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,撲騰著伸出手要穆時安抱她。

穆時安長臂一伸,從沈清歡懷中抱過嘻嘻。“爹爹轉……”嘻嘻高興地摟著穆時安的脖子,嘟嘟囔囔地求他轉圈圈,穆時安順從地抱著他轉起圈來。

嘟嘟笑的越發歡暢,如銀鈴般叮叮當當,沈清歡像是被她的笑意所感染,嘴角也漸漸上揚,卻在穆時安停下來喘息著望著她時,僵硬地垂下了嘴角。

自從那日被他強吻之後,面對他時她總比往日更冷漠。兩人之間的關系越發僵持,穆時安臉上的喜悅也漸漸褪去,他抱著嘻嘻站著,眼神卻直勾勾地落在沈清歡臉上。

見穆時安一直望著自己,沈清歡垂下眼眸,轉過身就要回屋裏去。她避之不及的舉動深深刺痛了穆時安,他苦澀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,嗓音沈痛低啞地問道:“你要一輩子都這樣躲著我嗎?”

沈清歡的背影僵了一下,卻抿緊了唇,一言不發地走進了屋子。一輩子?也許吧,若是要一輩子做他關在籠中的雀鳥,她便只能郁郁寡歡直到老死。若不是他強求至此,她的一輩子應該是在將軍府裏。

她會和宋淮舟生兒育女,他們的孩子應該會像嘟嘟一樣可愛漂亮。她會在閑暇時與舅母和阿恪小聚。她的一輩子不該在這,也不該是在他身邊。

穆時安僵硬地站在庭院中,望著緊閉的房門,枯竭的心更添死寂。是他非要強求,是他一意孤行,即便求得的是苦果,他也只能咽下。

哪怕終其一生她都不肯原諒自己,哪怕她日日郁郁寡歡,只要她在自己身邊,只要能日日得見,哪怕永墜地獄不得輪回,他也心甘情願。

新的廚娘很快就來到了何府,她自稱姓錢,丈夫早逝,膝下沒有一兒半女,前些年一直在陳知府的府上做廚娘,後來被人排擠不得已才離開了陳府。

錢嬸子生的高高胖胖,面相很是老實木訥,穆時安見過後也同意讓她來掌勺。她雖然老實不愛多說話,廚藝卻實在沒什麽可挑剔的,一手淮揚菜做的又好看又好吃。

就連穆時安這個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也吃的很合胃口,更不用說本就在金陵待過六年的沈清歡了。

一晃春日已過,芳菲盡謝。初夏的日光漸漸有些毒辣,沈清歡畏熱,漸漸的也不愛出屋子了。穆時安在方山書院兼了教書先生一職,一年下來,也漸漸教出了些趣味來。

平日裏半日在書院教學,半日在家中陪伴嘻嘻,偶爾沈清歡性質不錯時,他們還能坐在一起吃頓晚膳,這樣的日子雖然平淡,他卻過的很舒心。

可他費盡心思編織的美夢卻還是在一場宴席上被迫驚醒。

陳為之是金陵的知府,管轄著江南十郡的縣令。他的獨子陳行書就在方山書院跟隨穆時安讀書。陳知府為人和善,恰逢四十整壽,在兒子的強烈要求下,寫了帖子邀請穆時安和夫人一同赴宴。

穆時安隱居在此,自然不願意得罪了陳知府,只得備上賀禮單獨赴宴。他早早的就去了,因著陳行書的關系,他被邀請與陳為之同坐一席。

就在他舉杯慶賀之時,卻有一道黑影突然沖上前來。穆時安驀一擡頭,就與沖上前來的宋淮舟對上了眼。

驚訝、恐懼、不安,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,穆時安神色覆雜地看著一臉風霜的宋淮舟,挫敗中甚至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坦然。

宋淮舟的臉上閃過一抹怒色,眼神晦暗,如同洶湧的暗潮,冷厲地能將一切吞沒。兩人沈默地對視著,直到陳為之驚喜地笑著起身相迎,宋淮舟才捏緊了拳頭在一旁坐下。

“今日宋將軍能來參加老夫的壽宴,老夫深感榮幸啊!來人,快去拿一副幹凈的碗筷來。”陳為之笑的合不攏嘴,早在去年冬日的徽州之戰中,他就和宋淮舟結識了。

也是在他的協助下,宋淮舟才能那麽順利地得到糧草支援,平定了徽州之亂。兩人也因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。因此前些日子在姑蘇尋人的宋淮舟,算準了日子,不早不晚,正好趕上了陳為之的壽宴。

“陳大人客氣了,我如今已經掛印離職,再不是什麽將軍了。大人往後直呼我姓名即可。”宋淮舟神色淡然,但對著陳為之卻仍是很客氣。

“哈哈哈,那我可就仗著年紀大些,叫你一聲宋老弟了。”陳為之爽朗一笑,拍了拍宋淮舟的肩膀,關切地問道:“此番你可尋到弟妹了?”

陳為之早就知道宋淮舟來江南尋找走失的妻子,故而再見面,仍是十分掛懷他的事情。宋淮舟不動聲色地看了穆時安一眼,意味不明地說道:“此前雖然沒有尋到,但如今已經有了線索。”

穆時安僵硬地捏緊了手中的酒杯,眼神一黯,嘴唇緊抿,看著宋淮舟的目光也越發冰冷。

“有線索就好,希望你早日找到弟妹,能夠夫妻團聚,來,我與你喝一杯,祝你早日達成所願。”下人擺放好碗筷杯碟後,陳為之親自為宋淮舟斟滿了酒,開懷地舉杯祝福。

宋淮舟拿起酒杯,與他輕輕碰杯後,將杯中酒一飲而盡。陳行書看出了穆時安的不對勁,關切地詢問道:“何夫子,你怎麽了?”

穆時安心神不寧地放下手中的酒杯,嘴角微微牽動,強定心神,對著陳行書說道:“昨夜貪涼,多用了幾個冰盆,現在有些頭疼。”

陳行書一向尊師重道,聽聞穆時安身子不適,臉色一白,隨即對父親說道:“父親,何夫子身子有些不舒服,孩兒想先送他回去。”

陳為之聞言看向穆時安,見他神色的確有異,便關心地說道:“夫子既然不舒服,你自當早些送他回去休息,實在抱歉,為了陳某的生辰,難為何夫子抱病赴宴了。”

“是在下不好,掃了大人的興,改日何某再登門謝罪。”說罷,穆時安起身拱手致歉,在宋淮舟銳利的註視下,被陳行書攙扶著緩緩離席。

“那位就是行書常提起的何夫子嗎?”陳為之的胞弟疑惑地看著離去的穆時安,心裏想著此人如此年輕,竟然就能得到兄長和侄子的盛讚,實在是不簡單。

“不錯,正是何夫子。你別看他年紀輕輕,實在是個學識淵博的。前些日子他給行書改的那篇策論,便是內閣的大人們見了都要誇句好。”提起這位夫子,陳為之是讚不絕口。

“倒是奇怪了,這位何夫子儀表堂堂,又有這樣的才華,怎麽會屈居金陵,甘願做個教書的夫子呢?”陳為之的胞弟疑惑不解地問道。

陳為之隨即笑道:“聽說是他家中的夫人很喜愛咱們金陵的風土人情,所以何夫子就陪著她搬到了金陵來住。”

席上眾人聽聞後皆感慨地笑了笑,紛紛讚嘆何夫子與他的夫人鶼鰈情深。唯有宋淮舟眼神冽冽,不發一語。

穆時安離席不久,宋淮舟也辭別了陳為之,沿著江流留下的蹤跡,一路找到了何府門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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